清晨4點半鐘,天還黑蒙蒙的。旅客們早已聚在諾曼底旅館的院子里,一個個冷得直哆嗦。
“車還沒套好嗎?”他們中有人問。
“是啊,還沒呢。”他的同伴答道。
“好在我們從普魯士軍隊那里弄到了離開魯昂的許可證,”另一個人說。
“我在德國軍官中有個熟人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
“你認為我們能在阿弗爾做生意嗎?”
“或許可以。如果不行的話,我們就到英國去。不冒點險就會一無所得。”
“你說得對。在魯昂這個被占領的地方我們只會一事無成。”
“我帶了我的妻子。”
“我也帶了。”
“我也一樣。”
馬蹄聲傳了過來,小鈴發出的丁當聲告訴他們馬具正將準備就緒。雪在下著,也夾雜有模糊不清的耳語。
一個提著燈的人出現了,還牽著一匹馬。因為另一只手提著燈,只靠一只手調整馬具,所以花了他很長的時間。當他準備去牽第二匹馬時,才注意到那些旅客正冒著雪無助地站在那里。
“你們不要站在那兒!”他說,“上馬車,至少可以避雪。”
怎么早沒想到呢?他們都奔向馬車。三個男人帶著自己的老婆坐在馬車的那一頭;其余的那些戴著面紗、輪廓模糊的人,坐在剩下的位子上。
馬車終于套好了。因路況很差,馬車在以往的四匹馬之外又加了兩匹。路的確不好走。馬打著滑,氣喘吁吁地,車夫只得不停地揮動手中的長鞭。
天色漸漸地亮起來。一絲淺藍、鉛灰色的光線照在陰沉的莽莽雪原上。馬車里的旅客開始相互好奇地打量。
羅瓦索先生夫婦是大橋街上的葡萄酒批發商。他早年在一家店里當伙計,老板一破產,他便買下那家店鋪,并以低廉的價格批發劣質酒給鄉下的零售店,從而發了財。這個長于以各種手段掙錢的老鬼,欺瞞哄騙,惡名昭彰。
坐在他們旁邊、一副上流社會威嚴模樣的卡雷·拉馬東先生,擁有三家紡紗廠,是省議會議員,做軍官時還獲得過榮譽勛位。在帝政時期,他曾經是溫和的反對派領袖;萬一他要想投靠對方的話,他希望這項經歷對他有用。
卡雷·拉馬東夫人比她丈夫年輕多了。這個嬌小玲瓏的漂亮婦人,一直是駐扎在魯昂的出身名門的軍官們所注意的對象。裹著皮衣的她,繃著臉望著馬車內的一切。
他們的鄰座是于貝爾·德·布雷維爾伯爵夫婦,他們屬于諾曼底最古老最高貴的世家。伯爵天生就酷似亨利四世的相貌,并且還精心打扮極力使這種相似更為明顯。
很久以來,這個家族還自以為榮地私下傳說,國王曾經與一位德·布雷維爾夫人有一手。國王為報答她的殷勤,還冊封她的丈夫為公爵并任命他為省長。天知道,他為什么會娶南特地方一個不起眼的船主的女兒作老婆。
她看上去很莊重,非常好客,并且傳聞她曾是路易·菲利普的一個兒子最喜愛的人,這使得她在當地的貴族圈子里更加受歡迎。她的客廳被認為是當地最好的,被邀去她家是很不容易的。而今只有她的客廳還保持著昔日的高雅情趣。布雷維爾夫婦靠他們所得的不動產,據說能有50萬法郎的收入。
這6人是這一行人中最顯赫的。他們都很富有,受人尊敬,是社會上很體面的人。
碰巧所有的女人都坐在同一邊。伯爵夫人旁坐著兩個修女:老的滿臉都是大麻子,她的同伴則身材矮小,一臉病容,看上去甚至像得了癆病似的。不過看樣子她們都對宗教很虔誠。
兩個修女的對面坐著一男一女。男的叫高尼岱,他以放蕩成性且政治理想狂妄而廣為人知。本來他從他父親那里繼承了相當可觀的財產,但卻把錢浪費在喝酒和毫無用處的理想上。現在他異想天開,認為自己在阿弗爾會被重用,那里需要他的幫助。
挨著他坐的,是一個被稱為某一類型的女人,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那極度肥胖的身段。因長得矮墩墩的,像面團般滾圓豐滿,人們便給她取了個諢名:羊脂球,換句話說就是用肥膘做的團子。
不過,她的臉蛋光澤紅潤,好似那含苞欲放的牡丹;長長的睫毛掩蔽著一對烏黑而深沉的眸子;一張迷人的嘴噘著,不時露出兩排小而潔白的玉齒。
這些貴婦人一認出她,便開始竊竊私語。不一會兒,“娼婦”和“不要臉”之類的字眼便清晰可聞,并引起了這位可憐婦人的注意。
她抬起頭,用挑釁的目光盯著她們,使得她們埋下頭,沒有作聲。一貫對女色敏感的羅瓦索先生,好奇地偷偷瞟了她幾眼。
然而,這三個貴婦人很快就被有夫之婦對共同對手的同聲相應所鼓舞,重新開始交談。另一方面,那三個做丈夫的,則躊躇滿志地談論著錢財,并以輕蔑的口吻議論比他們窮的人。